Osiris_Norton

vd名:奥西里斯制品
制品裙:910393453
闲鱼id:LeeAckerman

欢迎扩列和蹲排期。个人企鹅🐧1345640176

出乎意料是写文的不是画画的。可以接稿,板绘手绘都可以,除语c外不混圈,什么乱七八糟的画和文都可能往这儿存
欢迎语擦人来名朋找我玩☆

主要相关:DC/AC/看门狗/MARVEL/欧美相关/灵能百分百/进巨,cp普遍杂食,雷利艾利
排:抄袭相关/mxtx相关/XZ

【全员向】【联动】冰与火之歌paro

‖ 异神的起舞

 【菲利克斯的第一人称视角,每篇的出场角色都会打在tag里,和朋友联动的有其他角色视角,待更】

  

  

我该修筑新的城防工事。

  

几年前身边的亲信还会带着半恭维半认真的态度同我开上一两个玩笑,说我要和总管劳伦·戈德一起把这座名为科堡的城池变成真正的堡垒,固若金汤,就算野火烧到这里也没办法绕过我筑渠的护城河与城墙半步。

  

现在他们不敢再开这种玩笑。戴尔现在是立于南境的一座大陆上的孤岛,近十年来没有任何人敢来进犯这块富庶甘美的土地原因便是我二十三岁那年设计的护城系统,哪怕我在战争上算不了精通,但戴尔本就是河流众多的优良地域,不需要像南境东北那样多山便可以易守难攻,充足的资源与我时刻在完善的城防系统叫平民难得能在第一重城池内安居乐业。我没有辜负父亲留下的遗产,没有像他们所说,失去了亚诺斯·里奇特,这座城邦就将倾覆在我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少爷手里。

  

但我的安全感从未有过。我清楚流言的走向,人们的口风从一个极端朝向另一个极端,便同样可能带来祸事。众所周知里奇特家族拥有整片大陆上最为纯正的安达尔人血脉,我治下的平民都对我高度赞赏,但我会派人在人群间用金子或棍子堵住那些吟游诗人好动的嘴,因为他们要在喝醉我父亲遗留下葡萄园酿造的酒后摸着马琴唱,唱这儿有一位真正仁慈的君主、南边唯一配得上这称号的王子。危险,太危险了,总有我看不见的鸟儿会传递消息,它们在上边儿一振翅就带来死亡。

  

大卫比我更清楚这点,我在五年前收留了他,他被卫兵从戴尔城底层一处地下拳场揪出来,因为他醉酒后揍断了我当时得力侍卫的四颗门牙。我认出了他耳后被沥青和淤灰遮盖的那处纹身,清楚那原本属于怎样的家徽,但他跪下来,向我效忠,祈求我要么现在将他斩首,要么将他留为己用,他不会让我失望,更不会提及从前的姓氏。如果我将他扭送到麦克米伦的王都,他会遭遇比斩首示众更为恐怖和耻辱的经历。所以那天我叫他跪在地上,命人用玫瑰形状的烙铁烙去了他耳后的那处纹章。

  “旧王室分支的人早就全都死了。”我告诉他。“你现在的名字叫大卫,只是大卫而已。”

  


  日落时候他过来提醒我,身穿近卫甲胄,单手搂抱他的头盔以表敬意:“公爵大人,您要求的贺礼都已经备好,我确认过没有问题,随时都可以出发。”

  

“……觐见新王。”我双手撑在桌上被我反复摊开观察的羊皮图纸上,确认修缮新城门的细节与列在一旁的选材没有问题,但脑子里已经开始囫囵嚼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据称新王想要我为他提供一份新的完善城墙外壁的提案,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另有意图,你怎么可能相信一个麦克米伦家族的人?更别提他才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哪怕单论阿尔奇做的事,别人也容不了他在那铁王座上安坐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您害怕他。我们都害怕他,老阿尔奇……但埃文·麦克米伦还算年轻,是他最后杀了他,或许他能带来转折。”

“转折,怎样的转折?你忘了他还是个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时君临的其他人对他评价如何了。知道他是如何同他父亲一样对待开采金矿的工人,又知道他享受怎样的娱乐活动,他们叫他‘设陷者’……那是麦克米伦家族的诅咒,到了年纪就会应验,如父如子。大卫。如父如子。”

  

我无法忍受与其他领主共处一室的感觉。阿尔奇的葬礼刚刚举行,将用孔雀蓝颜料涂画了双目的鹅卵石堆在那灰白色老人尸体脱水凹陷的眼眶上,所有人都清楚这是具疯子的尸体,我们的疯王,没人在乎他是不是被自己的亲儿子掐死的,但我坐在大厅下方的宴席厅里,往除了埃文·麦克米伦之外空无一人的那排坐席上偷看时,我意识到王座上这个壮硕的棕发男人比他更像一具尸体,那双淡蓝如玻璃的眼睛比鹅卵石上描画的死人眼睛更没有生气,像是某种冷血动物,虹膜外有一层瞬膜。

  

山岗家的人在左侧,那个战功赫赫的武士和他刚出阁的孙女,汤普森家说不了话的疯儿子跟着他严厉到病态的父亲坐在右侧,他们叫他“丑脸”,因为那张皮肉生来畸形扭曲的脸,但在战场上却是一把残忍善战的好手。

  

但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在我的斜后方坐着弗莱迪·克鲁格,麦克米伦家族长期忠实的走狗、皇家典狱长,大多人管他叫“梦魇”或者“血腥狱长”,因他审问犯人的手段残忍至极。但我觉得他更像清道夫,后者喜欢屠城纵火的爱好早已人尽皆知,他似乎没有立场,谁能够给予他肆意虐杀的权力他就效忠于谁。如果麦克米伦让他负责清理的家族中有未成年的孩子,那他会在他们面前杀死双亲再凌虐他们,用他特制的一副连在他盔甲手套上的爪刃一点点剖开他们的胸膛,取出他们还没发育完全的心。

  

宴会期间那张充满烧伤烂疮的脸对我咧开嘴举杯,盘内切割开的鹿肉还在渗出血水:“听说你的未婚妻怀了孕,我衷心希望那会是个漂亮的金发小姑娘,有和你一样的蓝眼睛,里奇特大人。”

  

  

第二天是真正的觐见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把我排到了最后,献礼时他只是坐在那由无数铁刃融成的铁王座上、一手撑着脑袋看了一眼,除开我队伍此行带来的几十桶葡萄酒,便是那副我精心挑选匠人打造的独一无二的马蹄铁、才用上等皮革精美刺绣的马具与那一对硕大但方便布置的捕熊夹。我知道他喜欢打猎,哪怕投其所好地太明显,但我清楚他不在意这些贡品本身,叫我真正在意的是那双过于浅淡的蓝色双眼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而我不清楚他审视其他领主时是否会用上同样让人觉得逾越的视线,然后他叫我起来,说要我在王都陪他走上半圈。

  

更年轻的那位麦克米伦非常沉默,我自认为这些年铸造得已经无懈可击的攀谈技巧在他这里毫无用处,所以不如干脆一同沉默,直到走在我前面的王储、如今的新王先开了口:“我听说你曾闯入过那片被废弃的炼金术士的禁地,里奇特。”

  

“……是的,当我还是个愚蠢的一无所知的年轻男孩时,殿下。”

  

“我找到了那个炼金术士。现在他就在王城某处地方,为我工作。”

  

“……那个六根手指的秘术师?”我已经尽力压着自己语调里的不解与不安,但旧日最黑暗的记忆涌上心头,倘若他能闻到我身上散发的恐惧……“他是个疯子,殿下,没人知道他曾在长城境外与什么做了交易……他不可相信。”“也不可接触”这句话被我咽了下去,因为向眼前的这位新王提出抗议已经是我目前能做到的最多的事,我不能再向他发出命令式的话语。

  

埃文·麦克米伦低沉到有一点沙哑的声线不像是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据说老阿尔奇在他幼时毫不避讳地当众掌掴他,下令杀了他的剑术老师和同龄的陪童:“我从不相信他,里奇特,也不需要再多一个人进言提醒我他危险的身份……还是需要我向你证明我并非一个下等白痴?”我不敢再多言。“大多人也叫我的父亲疯子,他们还会把这词用到我身上,但现在王冠在我头上。我告知你这件事不是向你征求意见、更不是征得你同意的。只是要你知道。你最好也别告诉别人,因为我会知道。”

  

“这儿不像戴尔,你们西南边的家伙过得太舒服,整片大陆除了你种满黄金落叶的科堡和葡萄林还有太多别的,风险也代表着回报。你没亲自打过仗,我甚至怀疑你究竟能不能亲手狩猎,但我只需要你做好你该做的……发挥你的用处,等你结束与弗里德里希家族的婚礼,就回来帮我筑城。”

  

  

路过穹顶高度比我都城高两倍的回廊时他停下脚步,熊皮披风扫在他的鹿皮靴边,他叫我抬头去看,那是他母亲的画像,在他童年时期就早逝的先后的画像,他说这是王城里她除了卷宗外唯一留下的痕迹,他的父亲不允许埃文画她,现在他父亲不在了,他却没有再作画的欲望了。

  

“她很美。”我由衷地评价到,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那些多余的话,不清楚他作何告诉我这些事,只希望他不要告知我原因。

  

然而新王继续开口了:“她和你一样,有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我父亲说她有一次出城巡访平民时失踪了,所以那顺便给了他理由,屠杀了那个市镇半数的男性,说他们袭击王后、叛了国。但我知道是他做的,他下令叫他们把马车停在半路,把她同石头一起绑住、丢进湖里溺死了。”

  

“我看见了你送我的捕熊夹,是好东西。我的父亲还有一个弟弟,我的叔父、曾经的麦克米伦亲王,他的臣民对他爱戴有加,也许太爱戴了,以至于这位仁爱的慈善家喝得太飘飘然、一时兴起要趁着夜色去森林里狩猎,被一头棕熊咬死了。”设陷者用后脑深棕色的头发与身上棕灰的皮毛背对着我,望着那副画像,正直壮年的男人侧脸被回廊侧边透进的月光琢出一道冰冷的白色弧线,用我琢磨不清的语调缓慢说出让我低着头胆战心惊的话,“我以前没见过你,但我的父亲与你的父亲曾有过一段深交,在他神智尚算清醒时,他嘱咐过我,无论如何得留下你们至少一支血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菲利克斯·里奇特。”

  

“……”

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我在他身后单膝跪下,心脏在胸骨之间隆隆作响,恐惧哪怕不合时宜的沉默都可能带来噩耗。他不是会喜欢让人亲吻他戒指的那一类。

  

“……完全明白,我的国王。”

  

  

带着我的侍从及部队从君临走大路回到戴尔需要至少四天时间,在这期间每个晚上我在行军帐内一直被噩梦缠身。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面见过新王之后因为高压产生的短期后遗症,似乎他同我都不明白我俩的父辈到底曾经交流过什么,但他也不可能再把阿尔奇·麦克米伦从贝勒大圣堂的地下陵墓挖出来询问,他在试探我,对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也许在他眼里甚至称得上信任、伴随着无形砍刀一样威胁的信任。因为他清楚我不敢违背他,对他还有用处,只不过他仍旧一直在打量我,试探我,在我低头时这个壮年男人双目扫过我行礼的姿势,那双淡蓝眼睛投射的目光停留在我后颈上,好像行刑台的铡斧。

  

大卫进帐来把在火上热过的酒递给我,试图询问我之前与新国王进行了怎样的对话,但后者当时的警告依旧如同钟摆悬在我脑子里,我只能告诉他等我们回城再说,但比起麦克米伦本身针对我家族的威胁,他才刚戴上铁王冠便做下的决定更让我感到恐惧。哪怕我在操弄权术这方面并不如他,但他不清楚他正赤脚走在烧红的石子上,哪怕他自认已经无所畏惧,他仍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触犯了怎样的禁忌。那禁忌比亲手掐死自己病重的父亲更要忌讳,弑父夺位只是人类能犯下罪行的一隅,但禁忌是所有人类都不该触碰的禁忌。

  

他做了的决定……决定将这个国度的王都提供给那个炼金术士,偏偏是那一个,如此多的君王、领主、权贵都曾或多或少仰仗炼金术与巫术占卜的力量,但他偏偏找到了那一个,还是说是他找到了他?毕竟这么多年了,没人真的眼见过那男人出没在大陆境内,任何人只要看过他兜帽下那张似乎盛满蜡烛般融化的脸,黄金在他眼眶里烧着,这辈子都不会遗忘。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甚至没人知道他是否还能称得上人类。

  

据传有人瞥见他在新月下收集玫瑰与毒性植物,看见他熊熊燃烧的眼眶、用手中的拐杖掀起黑色的沙暴消失在雾里,说他还是个正常学者时他与学士院的同事们踏出长城境外寻找古书里蕴含奇异力量能够叫尸体起死回生的植物,守夜人们在巡逻森林时发现了他们干枯甚至与树木融合在一起的尸体,但没有他的。几个月后他从雾里回来,八千年来唯一一个活着走出那片迷雾的人,却没人认得他那张扭曲的脸。有人说他在那雾里与恶灵做了交易,把灵魂典当了出去。他的名字这些年比三眼乌鸦还要引人避讳,一种疫病的称呼,他们叫他枯萎者,但我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也仅限于那个名字:塔尔博特·格莱姆斯。

  

二十年前,我只在踏入禁地时看过那名字一眼,写有那名字的书目就散落在禁地门口,然后我触碰了禁忌,本该只存在于长城之外的黑雾从地面融金颜色的裂缝侵袭而来、它本该是要带走我的,却带走了前来保护我的父亲。

  

埃文·麦克米伦自以为清楚他正在做些什么,但他错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入睡时,我反复梦到六根手指的炼金术士那岩浆般燃烧的空洞双眼,眼窝里的火焰把新国王的铁王冠熔化、滚烫的融铁流进麦克米伦那双玻璃蓝的眼里,皮肉被炙烤得滋滋作响,甚至能在梦里嗅到焦糊味。但那双眼睛依旧如被鹅卵石顶住眼睑的死人般一动不动,眼神比铁王座更冷。

  

我梦见,被铸造成树枝形状的王冠在他头上,树形的金属肢体扭曲缠绕、虬枝盘曲肆意生长,漆黑的树木在眼前编织成塞北凛冬的钢铁森林,黑紫色的迷雾就在其中蔓延、穿越,如同无法阻止的寄生藤蔓贴着北境雪地疯狂朝向长城境内生长。而那不该拥有半点生命气息的迷雾中却有一个人,我试图在天旋地转之间靠近他、看清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在空中旋转着俯瞰一切又冲刺而下栽进雾中的视角来自一只乌鸦。等我终于冲进那片迷雾、听清那背对我的人口中翕合念动的词句时,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父亲的声音、我的名字。

  

我从梦中醒来,却仍分不清我身处何方。因为那声音并没有随梦境的碎裂而消失,反而越发清晰,像是一连串的细砂从无形的沙漏滴进我的耳朵,如同一阵飘忽的呼吸、亡灵的呼吸。

  

帐内的煤油灯同烛台还燃着,我撑起身,看见火苗随着那低语的语调飘忽不定、代表我家族颜色的红色行军帐厚重遮风的门帘缝隙并没有透进寒风来,这风的源头在帐内,就在我的卧铺旁,有人站在这,我却不觉得恐惧,只是下床转头望过去——一个身披昂贵斗篷的男人轮廓在一团黑雾中若隐若现。他的头部与双脚都消融在那沙尘一般不停旋转带起微弱气流的黑紫色雾气之中,那团混浊的雾呈漏斗状悬在地毯之上,随着他叫我的名字一同呼吸:“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我熟悉那声音……我朝那团雾气靠近,看清那雾中之人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手背上凸起的静脉昭示那双手主人的年龄……我看见那无名指根上雕琢了家纹的红宝石扳戒……我清楚那枚戒指属于谁,从没有机会传到我手上的戒指。恐惧与兴奋叫我压抑着呼吸再抬起头去,试图看清那张同雾气混杂在一起的男人面目,呼吸在颤抖:“……父亲?”

  

“来绝境长城……长城之外。你必须去到……长城之外。”

  

“为什么,父亲?你在那里吗、父亲?——我很抱歉,我很……”我向他伸出手去,试图触碰这团会呼吸会低语的幻象,我的心跳从未如此之快,沉重得叫我几乎快落下泪来: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不是亡魂的气息,是二十年前在我面前活生生被巨大利爪与黑雾吞没便从此杳无音信的亚诺斯·里奇特。

  

那雾气组成的嘴唇仍在向我低语:“现在就来……现在。”

  

“——里奇特大人?您没事吧,我听到……”大卫持剑掀开帘门闯了进来。

  

“不……别——!”那团雾气在第三人闯入的瞬间凝聚成虚空中的一个小点、烛火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席卷而过,如同漩涡一般叫蜡烛的火焰一瞬全部熄灭又回归正常,诡异的雾气彻彻底底消失了,一如我苦苦思念父亲的踪迹。我狼狈地跪倒在地,咬住舌头发出绝望的半声哀嚎,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在流泪,我几乎想要发怒,对闯进我帐内的贴身护卫。

  

大卫似乎也被我吓到了,他从未见过我这副模样,以至于骑士呆立在地过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将我扶起再跪地谢罪。

  

我很快将理智从状况再抽离回来,哪怕清楚这太说不清又太危险、太冲动,但决定在心中成型得如此迅速,如同火柴丢进沼地燃起的熊熊烈火——不可熄灭不容抗拒。我从生父那接到了立刻执行的命令……哪怕烛光下我的眼泪还没干涸在脸上、手指与嘴唇也依然在颤抖:“去……把地图拿给我。将我的马车与之前拿来运酒的一辆货车对调,闲杂侍从和三分之二护卫士兵明天一早继续回到都城去。再拿火漆、家徽印章与信纸,我要吩咐劳伦总管在我回去之前继续代理科堡内的一切事务……我会定时用渡鸦同戴尔城报信。这封信由你挑选一个信得过的护卫随身携带,回去立马交给劳伦·戈德。剩余留下你在内的精锐士兵……收拾行装,挑几匹快马,别弄出声响……同我出发前去北境。现在。”

  

  

埃文国王。至少有一件事他说错了,我并非对我家族封地之外的领域一无所知。

  

在我有记忆之初,我的父母亚诺斯与厄休拉·里奇特便长年带我出游各地,虽然大部分旅途都是因公出行,但不妨碍我从小便适应了各种交通工具带来的颠簸以及不同环境和气候变化、积累了大量七国间的人文知识,哪怕现在临时从南境去到北境最北,我也只需带足精锐人手和盘缠,消耗物资都可以在路上顺道购买,只要掩藏好身份便不会招致多余的麻烦。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在我鼻尖后,我们又继续向北行进了很久。我预见到这点,除开一些村落几乎没有人烟更枉提补给点,我不想消息传开也不想浪费时间,所以甚至在通关时叫我的骑士们卸下了盔甲、隐瞒了真实身份,以免被现如今的北境统治者拦下做客。这是我三十多年间第一次真正行走到长城脚下,在我还是个少年时父亲前来临冬城时只带我在马上远远看过一眼,他们说我会是下一个“筑城者”阿莱克斯,但我清楚这样浩大只能借助巨人力量完成的工程没有下一个八千年便再也不会出现,也许那时也不会。

  

这样巨大的坚冰与巨石组成的高墙,在地图上平行如一把利剑,横贯影子塔到东海望,寒冰会日益坚固,巨人堆起的岩石、绿先知施予的防御魔法、再加十九座守夜人城堡与对应的城防工事,为了阻挡什么?一片雾气!现在的人们不知道雾里有什么,昔日被视为荣耀英雄的守夜人变为了囚犯、私生子与被流放之人的聚集地,包括他们在内,只当这道七百尺高又接近三百里长的人造奇迹是为了抵御塞北那边的红发野人。开什么玩笑。

  

现在的守夜人城堡只有三座还在维持运行,我选择了国王大道尽头的黑城堡。披着皮草斗篷行至正对着的那道城堡门口时,我出示了真实身份的通关文件,守夜人的第九百九十七任总司令威廉·“比尔”·奥弗贝克隔着城门楼的黑色铁栅栏接见了我。他曾是个随同阿尔奇征战的授勋骑士,拥有自己的爵位与封地,却主动要求前往这里驻守。老司令官最开始对我的身份存疑,他的渡鸦并没告诉他任何南境公爵来访的消息,直到他看见了我的脸。

  

“你骑在马上的模样简直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他说。

安排我的人与马匹休整后,比尔咬着烟斗拒绝了我提出的要求,哪怕我许诺日后提供数目可观的拨款与良好的物资作为报偿。

  

“守夜人不为王权做事,就算是新的麦克米伦站在这儿也没法命令我们为他做些什么。”他这么回应我,“但我拒绝你是为了你的安全。你的近身护卫们、我暂且不质疑他们在寒冬大雪里的作战能力,长城外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只要深入雾里一点儿、就连我也可能出不来。守夜人不可能全程盯梢你们,你知道这儿的人大多都是什么成分……没人适合当保镖的工作。”

  

“我不需要保镖,只需要引路人。”我坚持到,“不需要深入黑雾……我还不至于那样冒险。只需要让我和一支守夜人队伍出城,在迷雾边缘按着你们已经探索出的路径巡逻一圈, 我知道你们一般连野人都不会碰到。”

  

“但是为什么?你是亚诺斯的儿子……私底下在这儿我就不用什么‘公爵大人’称呼你了。菲利克斯,你出于不愿告诉我的原因,千里迢迢跑到大陆最北端、就为了告诉我要我的人带你出去转上一圈?我甚至怀疑你的脑子也跟疯王一族一样坏掉了。”

  

我看着木桌对面紧皱眉头的老兵,他似乎沾了煤灰的胡须随着叼着的烟斗一齐上下抖动,在外边时刻一脸严肃不苟言语的司令官在这却是出乎意料的坦诚与毫不避讳的发言,我清楚这都是多亏了我的父亲。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当初亚诺斯·里奇特愿意推翻阿尔奇,他才会是那个国王。

  

“……因为我的父亲。”我终究只能这样告诉他,他给予了我信任,我便回报给他诚实,但也仅此而已。用上我所知最诚恳的眼神与态度,望着面前老兵那双在常年雪雾里显得混浊的眼。他只要看我一眼,就知道我的意愿无法打退。

  于是我看到老人坚毅的眼里露出一丝妥协:“……我会让你和一支没有死刑犯的队伍同行,只进入迷雾边缘,守夜人何时折返、你就何时折返,在那之后无论你有没有找到你想要的……立刻离开。别无其他。”

  

  

大卫比起走出长城这件事更担心守夜人队伍本身,我不在乎我是否会与被流放的罪犯、不会战斗的农民为伍,我关心的是别的。但身着镀银甲胄的贴身护卫站在我身侧听比尔对他挑选的那一支巡逻队伍介绍我和此行的注意事项时,套着金属手套的手指一直停在腰侧的剑带上,等比尔走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双方之间的对视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看着那些身着黑甲与黑色羽毛斗篷的人收拾行装,我主动开了口,试图让自己听上去不像个傲慢的贵族:“你们有队长吗?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我的人如何跟进队伍。”

  

一片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白日也光线昏暗的城堡内一个年轻者的声音:“我们只是支普通的十人巡逻游骑兵,没有军官。要让你失望了。”

  

声音的主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肩头黑色的羽毛间站立一只黑色的小鸟,要不是那动物的瞳孔在窗口透进的寒冷天光下眨动并反光,我都没法注意到它。不是渡鸦,是体型小得多的乌鸦,我不喜欢会学人话的物种,但它的主人比它出现在这更让我感到讶异,那是张眉宇间透着阴冷却又坚毅的东境人的脸,年轻,有些杂乱坚硬的发梢竖立在脸颊两边。

  

“你和你穿着花哨盔甲的士兵只要跟着我们的马踩出的足迹走就好,带着你们自己的帐篷,注意脚下,对白树祈祷这趟别遇见野人。哪怕司令官嘱咐了,但我们也做不了南边儿爵爷的保姆。”

  

他的话很冷,故意带着刺,但也没有招致我的不满,这都是意料之内的事,我听过真正难听的,除开我旁边带疤脸上已经透露出一点戾气的大卫。这青年的脸很熟悉,我看看他,再看看他肩头的那只乌鸦,从嘴里呼出一口白气:“你是朴家的次子。”

  

“私生子。”他自己说出了那个词,带着行囊转身离开,这时他装作完全冷淡的语气里才透出一点货真价实的嫌恶。他把我的委婉当做了惺惺作态的怜悯。

“得了吧,杰克——对他态度好点,‘南境真正的王子’居然要和我们一起走一遭呐!”

  

不远处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在杰克·朴离开的过道上传来,透着一口南方市井的口音,那人嘴里的称呼让我皱眉,但对这儿的人,他们说什么也影响不到长城之外,只能说有些消息还是飞得太远了。然后那人主动走到我跟前,留着一头灰棕色背头、耳鬓有点斑白,但显然他的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嘴唇上有一抹标志性的小胡子,连着下颌上浓密的毛发蓄成一个标准的巴尔博式胡,躬身对我行了个算得上标准但浮夸的礼:“——埃斯·维斯孔蒂,乐意为您效劳,里奇特公爵。”

  

“……他是个流连于南境几乎每个王国大赌场的诈骗犯,扒手,因为和一个伯爵的妻子私通被流放,大人。”大卫在一边低声提醒。

  

维斯孔蒂显然听见了这话,但那双狡黠的小眼睛没流露出任何不满,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动了动小胡子,继续笑道:“您的气度不凡让我想起了在南境的好时光,尤其是西南边,所有人都受里奇特家的荣光恩惠……朴家的小子性格生来就那样,但我知道您不会在意他。我可以做带路和保护您的领头马、还有介绍人。这是农民汉姆、吉姆、骑士巴顿,还有刚进来不久的昆汀……嘿,史密斯家的小子,别光搁那像支木头似的杵着,来行个礼!”

  

油嘴滑舌。但也不重要。

  

我的思维仍在此行的重点上,关于我父亲的失踪,那雾气对我的低语。所以当那男孩不大情愿又不安地抓着自己的项链被维斯孔蒂拎到我面前时,那头鸟窝一样的短卷发下是一张苍白疲惫的脸:“我们不应向贵族行礼,埃斯……”

  

那张脸过于稚嫩和胆怯,我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一直盯着地上的眼睛。史密斯家的小子,这片大陆上不止一个史密斯家,但如果是我有印象的那一个……“没关系。你来自斯普林伍德?”

  

“……是的,大人。”提及这个名字时,那张苍白的脸上就露出些忧伤的神色。

  

“我很遗憾,孩子。”

  

预备出城的号角响了,很好地把这场简单的对白结束在尴尬的时候。

  

  

隧道口的铁栅栏被沉重的锁链上拉,我与我的士兵们跟在守夜人小队的后方,我的白色坐骑被围绕正中,马蹄踏过遮蔽天光的坚冰隧道时能够依稀看见隧洞两侧壁上的射击孔和杀人洞。杰克·朴的乌鸦喜欢从他肩上起飞,在惨白的半空探路般逡巡一圈,又嘶鸣一声飞回来。

从这个清晨到傍晚的时间刚好够走到守夜人之前安营扎寨的地方,所有人将歇下来,我的士兵们忙着撑起帐篷,守夜人们忙着掏出干粮、点燃营火支起铁锅。氛围在大家休息时缓和了不少。埃斯讲起了他在南境出生的地方,传说那片泽地有食人的女巫,当地人会用黑水沼泽的淤泥涂画诡异的符号祈求好运、却招来了那永远饥肠辘辘的妖巫。

  

大卫也不甘示弱,说长城境内偏东那片少有人烟的地方有一片红树林,住着一个戴着各式各样动物面具的可怕女人,比所有男人都要高壮,会哼着安眠曲持斧砍死所有胆敢闯入她住所的人,还会时不时去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抢走他们几岁的小女儿。那儿的几个村子许多年间都深受其害,曾有一支正规军部队为抄近路进入过那片树林,但人们最后只发现了一堆被砍死的尸体。

  

“可别扯了,骑士小子。人人都知道红树林的女猎手只是大人们拿来骗小孩儿的童谣,警告他们晚上别贪玩溜出去!”

  

“你还说恶灵不是传说呢,维斯孔蒂。”昆汀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喝下一口干粮和鹿肉混在一起的肉汤,冲小偷咂咂嘴。

  

  

他们的确熟悉这条路径,但当我要求他们偏离一些、不多,可能也就半里的样子,去进入迷雾边缘时,所有人都面露难色,包括之前一直刻意奉承我的维斯孔蒂。大多人是怕野人的陷阱,或踩到会丧命的路段,朴家的青年没有表态,或者说他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叫做昆汀的男孩一脸茫然地用木棍拨弄铁锅下面的柴火,看看杰克又看看我,似乎在观察谁会作出决定。埃斯则说那雾气本身就太危险,老奸巨猾的赌棍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些真诚来劝说我。但当看清我在篝火下的眼神后,他就放弃了,跟杰克一样,清楚我不会改变想法。

  

过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的东境少年开口了,只问了一句大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

  

在他询问的时候,一阵夜风从搭起帐篷间的三角形缝隙袭来,打着旋夹杂起大块大块的雪花,把篝火火星吹落在我的羊皮手套上。这时我又听见那密林深处黑暗里发出的低语,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最后一口带着疾病味道的呼吸吹到我脸上:它又在呼唤我的名字,这回我却分不清这声音到底是不是父亲。我在貂皮斗篷下打了一阵寒颤,没有回答他。

  

  

第二天清晨的雪林一切寂静,柔和的细小白雪不时落在斗篷与马毛上。穿着如乌鸦的守夜人兄弟领着穿着银甲的戴尔城护卫兵穿过一片有着两种不同树木的树林,踩过一片地势有些下陷又凹凸不平的石头滩,估计以前这儿是一条小河,现在落满了雪。杰克·朴走在队伍最前边探路,时不时拽紧缰绳控制马头,以免马匹在积雪中踩空而骨折。

  

整个队伍非常寂静,哪怕我不清楚他们平时巡逻时是怎样的,但由于我卫兵的加入,队伍扩大了一倍,也就意味着在红发野人眼里能够发现的目标也扩大了一倍。每一点异样的声音倘若不注意都可能导致丧命。好在一会儿走入了一片高耸的松树林,漆黑如钢铁的针叶顶着雪支棱在头顶半空,这时杰克在内的最前面几个守夜人扯着缰绳停下脚步,大卫出声询问他们怎么了,埃斯在我旁边张了张口才皱眉回答:“……这就是我们以前走过的区域。但那片黑紫色的雾……已经蔓延到这儿来了。怎么说,杰克?”他提高声调去叫队伍前头的黑发青年,“我们还要照常走吗?”

  

杰克看一眼前方树丛深处可见度还算清晰的那层贴地行走的薄雾,再回头看看我:“照常走。开发新路径绕道去到下一个扎营点可能会耗到天黑,既然我们这儿刚好有位大人想去到迷雾边缘里边看看……那就让他看看。”

  

“埃斯……”我听到那胆怯的少年把他的马赶过来,几乎和我前边的小偷靠在一起,声音压得很低,奈何林间太安静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儿呢?”维斯孔蒂同样低声回答他,哪怕我看出他那张脸上重新挂上的笑容实际上没什么底气,“要我说后边这位爵爷答应了给我们拨款和物资……他能给的可比事务官拿黑城堡里交易来的东西好多了!我们带他转一圈,下个月就能有口好酒喝。这是我们运气到了……要我说,好运会传染!”

  

  

守夜人行进在前,而当我的马刚踏入地上漂浮有黑雾的地域时,一股冷风便肃杀地从前方松树林深处吹出,强劲的气流几乎掀起我背上厚重的长披风,那古怪的风把马匹脚边四散着的雾气又往我们来时的方向吹了些许,我突然感到眼前如同看见闪电一般一瞬全白,那熟悉的男人回声直接钻进我的耳孔里贴着脑子呼唤我,让我不自觉松开握着缰绳的手去捂住双耳。与此同时杰克·朴的乌鸦突然嘶哑地凄鸣一声,离开他逆着那劲风向森林里边飞去。

  

青年开口叫了一声,又连忙屈指吹了声尖锐的口哨,但乌鸦依旧向针叶林深处飞去。

  

这下冷淡的东境人头一回露出不镇定的样子,他扯着马头调转方向、驾马向乌鸦消失的方向追去。其他人面面相觑,随后也在埃斯的叫喊下跟了上去,我感觉马匹只多跑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雾气却骤然浓重了很多,现在应该是正午,等抬头向上看时发现松树的树梢也都生长达到了一个不正常的高度,直挺挺的僵硬树枝连同黑雾一起遮蔽天光。周围的环境对我而言诡异又陌生,那些雾气如同有生命般缓慢旋转缠绕在坐骑边,马匹们都在原地踌躇着喷出热气、踏动铁蹄。这时杰克·朴的宠物鸟才从正上方漏出的惨白天光下盘旋着飞下来,等落到杰克的手臂上时,那黑色的畜生突然张开尖锐的鸟嘴、颤抖着小舌在一片安静的深林中大叫到:“——死亡!死亡!”

  

杰克·朴本就缺乏血色的脸上陡然露出恐惧的神色。

等他本能下意识地调转马头朝我们来时的方向甩动马鞭时,他才想起来朝剩下的人叫喊一句:“快走!走!”

  

大部分人还在茫然、正准备调头时,方才吹来那股怪风的密林深处,更加厚重的迷雾中似乎有什么动静传来,在场的人都分不清那声音的来源,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分不清,而是那在灌木丛间动物般窸窸窣窣的声音远不止一个。声音是贴在地上的,不像是什么大型野兽,让人联想到一千只在森林里抖动的兔子,却异常诡异,最靠近那边的两个守夜人抽出佩剑,试图伸头去看,但雾气太浓重,黑紫色的雾依旧像有生命般贴着地面、浓稠的潮水般涌来,带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声响。

  

——“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只知道人的惨叫和马的混在一起。

队伍最边缘最靠近那层迷雾的人被刺穿了胸膛,不是被野人的弓箭,而是从地下突起的什么巨大的东西,从下往上穿。

  

事情发生得太快,被雪迷了的眼睛看不太清昏暗林间正发生的血腥画面,只知道那尖锐细长而巨大的东西像是什么蜘蛛的长腿,钢铁铸成的节肢动物、但只有伴着黑雾从雪地里毫无征兆突出的恐怖肢体,锋利尖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般透着鲜艳的橘红,随着两根这样的生物同时把那两个守夜人从下往上连同马肚子一起刺穿、人和马钉在一起,没有被迷雾覆盖的地面开始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裂隙痕迹,那痕迹是直接出现在雪地上的,如同地下的岩浆即将喷发一样透露出危险的亮光,融化黄金一般的亮光,如地震时的裂缝、又像植物根系一般在雪地上蔓延开来——我认得那裂隙的模样,还有那突出来的黑色利爪,在我记忆中埋藏了二十年的亮光,来自地狱的亮光。

  

当大部分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沿着杰克·朴带头离开的方向一并纵马试图赶上去时,那原本只像是兔子跑过树丛叶片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集中了。黑雾中的地面裂开,数不清的节肢状利爪从雪地中突出,随后只死一般沉寂地停顿了一瞬,便如同高速旋转的风车叶片般在厚厚的积雪中藏进又探出,借着这种诡异的活动方式像没有身体却依旧灵活不堪的蜘蛛般破开雪地、扬起一阵阵雪雾、朝正往反方向奔逃的我们席卷而来。

  

太快了——这种生物,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把它们称之为生物,似乎只有那恐怖的巨大肢体支撑着、收缩再伸直便可以急速迅捷地像锋利的刀片贴着地面一样齐刷刷滚来,巨型螳螂般窜出。不少人在这种恐惧的迫近下抓着马绳惊恐地叫出声来,更别提拿刀剑去抵御。后面的马不可能跑得过这些东西了,坚硬的利爪疯狂进军在漆黑的松木间、它们目标明确,灵活修长的肢体从雪里突出便直勾勾刺向马背上的人类,橘红色的尖端瞬间就被鲜红浸透,场面如同屠城后无数尸体被下令用尖木桩刺穿钉起。那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进食,绝对不是——因为它们确认人类死亡后便立刻把爪子收回抽出,随后继续迅速向前爬行滚动,它们是为了杀人、仅此而已!回头看着地狱般的场景时我突然明了了这件事,如同我回忆起父亲失踪的那天,大地在震颤,裂开的燃烧般的地缝里钻出活着的黑雾与爪子——它们是来杀我的。

  

“七神啊!这些到底是什么——”

  

维斯孔蒂这样叫着,眼睁睁看着他旁边的一个黑衣兄弟被两根关节灵活的巨型利爪从马上拽了下去,另一根蜘蛛爪便迅速补上,从雪地里冒出,刺穿撑爆了那人的喉咙。

  

昆汀快要哭出来似紧抓缰绳,这男孩在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去看,但他能听见:农民吉姆和汉姆两兄弟也从马上被拽下、他们徒劳地在大雪里挥舞短剑,随后就被纠缠在一起的几根黑色爪子刺穿撕裂,破布娃娃一样从中扯开,黑红色的血和内脏在皑皑白雪上喷了一地。

  

昨晚还一起聚在篝火边谈天的人在身后纷纷死去,那些蜘蛛腿一般的邪恶生物马上就要用顶端尖锐的刺抓上我们这排人的脚踝,这时大卫反应过来,在我前方扯住缰绳大喝一声:“银甲护卫殿后——殿后!”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一时之间我太过恐慌、也不愿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别无他法。我忠实的精锐护卫们大多的脸都藏在头盔下,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我不相信他们把马匹强行扭转过来冲到我的坐骑后方时脸上全都是从容赴死的表情,因为前方是地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敌人,但他们依旧那样做了。代替我们这一排并行前进逃跑的人面对已经狂袭而来的未知生物,做我的肉墙。我伏在马上、再次转头去看,恍惚间瞥见一个骑士的盾被突起的利爪猛然顶开,银色的盾牌如同被抛起的硬币在高耸的漆黑松树间划出一道银白弧线。过了几秒我才听见他们被抛在我们身后发出的惨烈叫声,那些利爪像扎穿锡纸一样撕开了他们的盔甲。

  

“跑——跑到雾气之外去!”分不清是谁在喊,剩余的马背上还不停有人发出不可抑制的尖叫。

  

当我们再次回头时,惊恐地发现那些东西仍在锲而不舍地追赶——雾中发出的声音又一次钻进我耳蜗里冲着我尖锐地叫嚣。

  

这次我彻彻底底听清了,那根本不是我父亲的声音,不是某个男人也不是女人,那声音甚至不是声音,只是一阵传达到脑子里的概念、是恶灵的低语。

  

前边的道路因为两侧的树木变窄了,埃斯的马和前边的一匹马撞在一起,他从马鞍上被甩出去了一丈远,柔软的雪地缓冲了他受到的冲击,但很快那些蜘蛛爪就冲过来扎穿了瘫在地上的马匹,再把仅剩的那个我记不住名字的守夜人顶到半空中撕碎,黑色布片和血液喷了埃斯一脸。在他颤抖着骂出脏话时领头的杰克·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调转回去,伸手抓住维斯孔蒂的护臂,把这个看他和他乌鸦不大顺眼的赌棍接上马去,然后两腿一夹马肚,大喝一声继续策马狂奔。

  

马上就要趟过我们刚刚小心翼翼穿过的干枯河床,这时一根利爪从长着枯草的雪里刺出、横向斩断了我跨着白马的四条马腿。身下的动物凄凉地嘶鸣一声栽倒在地,万幸的是我没有一头撞上石头,只摸了一手的马血。旁边少年的马却由于目睹了这一幕受惊从他手上脱缰、鸣叫着把他向后颠了下来,自顾自往前跑走了。

  

那根利爪先瞄准了离它更近的昆汀,只有十七岁的少年此时四肢发软瘫坐雪上,苍白的天光在他身上投下不知名怪物爪刃的阴影,当我伸手拽住他手腕把他试图拉离那里时,大卫从马上跳下冲过来,坚实的盾牌在他有力的手臂上勉强挡住了垂直落下的尖刺,盾牌上里奇特的族徽被捅穿凹陷,知道这样的硬度手里的利剑也对对抗这种东西无济于事,大卫发力吼叫一声用残破的盾牌将那利爪顶开,我扯下肩上显得累赘的披风,抓着失魂落魄的少年穿过那片石滩一路奔逃,任由尖利的石头划破我们的小腿和脚踝。贴身护卫跟在我旁边催促:“公爵,快上马!”

  

我在大卫的搀扶下狼狈地准备骑上他的那匹战马,叫昆汀的男孩只能看着我们,颤抖嘴唇发不出声。等意识到我们可能要做些什么时,苍白的嘴唇间才挤出带着哭腔的声音,这时他之前一直只敢盯在地上的眼睛才头一次正眼看清我:“别留下我……求您了。别留下我。”

  

很多画面和传言烈火一般烧过我的脑海。

  

斯普林伍德,一个背靠古老春木和榆树林修筑的小城池,那的人没什么作为,但大都安居乐业、崇尚自然力量,信仰旧神,森林之子。直到弗莱迪·克鲁格说他们中有人试图对他行刺,一帮无法忍受他种种暴行的平民,在他强迫斯普林伍德几户人家未成年的男孩女孩同他一夜荒淫、趁他醉酒后将他困在军帐中,用煤油点着了他的军营,但不知为何却没能烧死他,只在他全身的皮肤上留下了可怖的似乎永远不能愈合的烂疮。“梦魇”从地狱爬回来,把斯普林伍德变成了另一个地狱。据传只有史密斯家的儿子和另一户人的女儿活了下来。

  

我低头,注意到他流血又由于恐惧不断颤抖的腿,咬牙伸手,把他推上了大卫的马。

  

“大人?”大卫不解地看向我。

  

“我还能跑!带着他往前……后边的那些东西似乎没动静了。”话虽如此,我仍旧狐疑地回头看,再确认最后一眼,后面可怖地狱的场景消失了,只剩下河滩另一端一片白雪里还隐约可见的似乎有什么巨大的植物从地下突兀地生长出来、把那片雪地都粗暴地耕犁过、留下一堆堆凹陷松散雪团的场景。

  

不远处终于看见了视野开阔明亮的地方,我们追上了杰克·朴和埃斯·维斯孔蒂,原本的二十号人只剩下我们几个。前者正站在马边安抚牲畜的情绪,顺便调侃一句维斯孔蒂之前对昆汀说过的话:“‘好运会传染’,嗯?”后者正坐在雪上低声喃喃骂骂咧咧,试图擦去低温下迅速干涸在他脸上的人血。好在昆汀的马也停在他们旁边,杰克的乌鸦仍然乖巧地停在他肩头扭头眨眼,好像刚刚它没有被蛊惑般冲进深林再对我们报丧似的。

  

“你应该管好你的那只乌鸦——”大卫从马上下来,冲上前指着那只黑色的鸟,“它是什么意思?是它带着我们冲进森林深处。”

  

“我不知道它当时怎么了,它自己也不大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也同样警告了我们。”杰克·朴冷冰冰地回答,哪怕镇静如他,干涸的嘴唇间反驳的语气仍然带着点惊魂未定的颤抖。

  

“这么说来传言是真的。朴家的人可以和鸟类对话,而你偏偏挑了只吃腐肉的报丧鸟,我甚至可以说你像是男巫……”

  

“——现在我不仅是私生子,还是男巫了吗?要因为一只鸟把我送上火刑架?”东境青年冷冷发出声嘲笑,随后那双黑色碎发下的棕色眼睛眼光犀利地锁定了我,“那他呢?嗯?揣着不可告人目的来到北境、就为了执意要进到几千年来都没有人想踏足的黑雾里去的,高贵的公爵大人!”

  

杰克·朴的黑衣踏步在雪上,双拳紧握向我快速地走来。大卫下意识要抽出剑来,我伸手把他的手摁下去,近身护卫抿唇压着额角上跳动的青筋在旁边退下,我任由黑发青年抓上我的衣领:“……我们以前也去到过那。也走进过雾气的边缘……但从没遇见过这种事,据我所知这里记载的几百年或几千年间都从未有过。你一来……它们就来了。不可能有这种巧合。你唤醒了什么东西,你必须为此负责。”

  

他的声音由于气愤压得很低,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我清楚我该感到愧疚……无论那些东西的源头是什么,它都是来杀我的。是我自己愚蠢地中了邪灵的圈套,心甘情愿走了进去,代替我偿命的却是无辜的人和曾发誓效忠于我至死不离的士兵。但为了安抚他对现在情形并没有任何帮助的情绪,也为了让他相信我,我强迫自己抬起脸去面对他,用温蓝色的溢满痛苦的眼睛对上那双琥珀色双眼:“……我不知道。我发誓,我不知道。”

  

青年人那张愤怒的脸上又变得神情复杂起来。他那样紧紧抓着我的衣领、厚实的衣料都全部抓皱,盯着我瞪了好一会儿,又转头去看一眼才缓过来从大卫的马上下来的昆汀,然后才松开手,把我推开。

  

“你救了他。我会将所有的事如实向司令官汇报……歇一口气上马准备原路返程,这儿一秒也不要多待。”

  

在我扯下布条给自己包扎腿上的伤口时,瘫坐在雪地里喘气的埃斯突然笑起来。最开始只是无声地抽搐,肩膀不断地抖动,我们还以为他在哭,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笑,笑得越来越大声,充满真心实意欢快和嘲讽的笑声从中年男人的喉咙里被挤出。他拼命地大笑一阵,甚至在腿上拍起手,以至于我们都差点以为这个风流的赌棍窃贼疯了。

  

但他没有,他只是缓过气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那儿还留着他黑衣同伴的血。

  

“……我说了,我说了……怎么样,史密斯小子?哈哈哈哈!…我就说了他妈的是真的!

  

——凡人不可道也的异神,蜘蛛之主,黑夜与恐惧的神。他妈的恶灵——恶灵是真的!”

  

  

  

回到戴尔的路上我告知了大卫真相,仅仅是我所知的那部分真相,也说出了母亲禁止我告诉任何人的、二十年前在我父亲身上发生的事。

  

父亲曾告诉过我他真正追求的伟业与信仰,那信仰与追求比铁王座与铁王冠要更为重要,崇高、崇高得多,而试图实现那一追求的过程远比四处征战还要危险、艰难与困苦。所以他从未教导我去争权逐利,也许正是因此他才对那王座毫不在乎。但他始终未来得及告诉我隐藏在里奇特家族之下的真正职责到底为何,他便因为我与几个儿时的玩伴闯入了禁地而消失,在我眼前代替我被带走,被那片黑雾与利爪。

  

我曾苦苦追问过母亲,父亲参与的帝国结社到底是怎样的组织,与长城境外传说的恶灵到底有怎样的关系。她只是痛苦地一遍遍摇头,说我不应知道,就算应该也不是现在,诸如此类的说辞。这二十年间我甚至因此恨她,但更憎恨我自己。

  

大卫听后没有说话,只是再给我热上一壶酒。

  

我拖着俱疲的身心,趁夜色无闲杂人等时回到科堡城内,叫侍从分别将我回来的消息通报了我的母亲与爱人,还有一直代为管理的城内总管,深知明天我重新露面时在都城内部依旧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因无人知晓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但九个精锐护卫全部消失无一人回来,是无法瞒过去的。损失不算大,却足一说明什么。总得向大臣们给出个合适的理由。

  

舟车劳顿,我在沐浴后披上睡袍,重新感受丝绸贴在干净温暖皮肤上的触感,还有南方夜间也温和无比的气温。等我回到熟悉的卧房内,知道了我回来消息的未婚妻还醒着,在那里等我。

  

普通的弗里德里希家族的小女儿,她不算是个绝美的女人,也没有显赫的家室与嫁妆,却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温和脾气与聪慧教养,明明比我年轻近十岁,却有广阔的见地与成熟的心胸。她比我要更善良,比我的生母更了解我,会在我下令杀害了背叛我的曾经相熟的人之后告诉我我没有做错,在她身上我难得同时感受到这么多年缺失的部分父爱与母爱。

  

现在我躺在自己绸缎与锦线织成的温床上,将头枕在这女子柔软的双腿上,闭着眼,试图在睫毛的颤抖间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比他父亲还要更为可怕的埃文·麦克米伦、拥有黄金眼和六根手指的炼金术士、屠城杀害所有儿童的弗莱迪对我举杯致意、从雪地窜出杀死那些人的恶灵爪牙、我那至今生死未卜的父亲……在我又即将半梦半醒地被梦魇缠住时,她用温暖的手指拂过脸庞、将我唤醒。

  

女人暖金色的长发被她松散地编在一边,粗粗的金辫子沿着她的乳房垂到双腿上,柔软发丝就散在我脸颊边,散发无花果和没药的香气。她让我抬起头去,将脸颊与耳朵贴在她刚显怀的小腹上,女人肚皮隔着薄薄的绸裙子散发热度,我深知在这微微隆起的弧线下,一个属于我们的小生命的心刚刚成形、正在我的怀中缓缓跳动。

  

“我希望它是个男孩。”她开口轻轻告诉我。

  

“你知道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一样爱他们。”

  

“我知道……我也一样。但我希望它是。我知道你会想像你的父亲养育你那样养育他,一个里奇特的儿子。”她又一次看穿了我。

  

我支起身,想要去吻她,但她用那温软的手指暂时制止了我的动作,把那双谦逊的深蓝眼眸藏在垂下的眼睑里:“你确定要通知全境同我举行婚礼吗?许多大家族都想用他们的姑娘与你联姻……那样对你的家族也更有利,有利得多。”

  

很突兀地,我眨了眨眼,脑子里闪过绝境长城的那些人,想起杰克,他瞪着我的那双愤怒但内里透露出一股宿命般深深无力的棕色眼睛。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我继续上前去亲吻她,让我的嘴唇贴上她的,交换象征生命的气息;男人的胸膛与她胸前的柔软相贴,彼此的手指都没入对方的金发里。深夜的时间总是流逝得比想象的更快,黎明很快就要到来,融金般的日光会照进我城堡高楼的雕花窗框。

  

“放轻松,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我会告诉整个大陆。谁是我的新娘、戴尔城未来的公爵夫人,也是最优秀的那一任,我头生子的母亲。”我和她一同枕进羽毛枕头里,再一次抚摸她耳边翘起的发梢,用视线亲吻她的脸颊。

  

“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的黄金夫人。”

  

  

我闭上眼,再次说服自己,暂且将之前的一切抛之脑后。

  

因我还有一场婚礼要举行。

评论

热度(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