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esolation -
#瞎几把写
#我也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
◤战犯◢
- Desolation -
男人沿着山坡的斜度向上行走。
比起行走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攀登。
初登上土坡时他的步伐整齐,随着坡度的叠增向上,便可以看出他的右腿膝盖好像活动不便。
只有男人自己知道,他右边的小腿肚里有一块破碎的弹片。它被自己的血肉包裹,筋脉在它周身生长重组,神经在它锋利的边缘磨合穿梭,和自己的右腿一起渐渐生锈。
男人俯身,双手抓握住身前的泥土。他的十指缝隙间是土块和生长于上的荒草和它们裸露出的苍白的根须。
他依靠着这片荒土的支撑手脚并用着向上攀登。呢子大衣的衣角随着他动作在土地上磨蹭,在本就被洗的褪色不堪的卡其色布料上蒙上一层细碎的土黄。
鼻尖是坡腰不干不湿的泥土和野草特有的味道。男人攀登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喉管和鼻腔深处发出属于一头病重的老狼的,可怕的嘶哑的喘息。
快到了坡顶,男人晃悠着轻颤,直起身来。
入目的是一片旷野。
男人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仍是杂草交错,只是这丘陵的颜色似从最低,寸寸往上愈发浓郁,野草的末梢逐渐从灰黄到了深绿。
周边稀疏的不知名的树木还是光秃着的,死去的叶子还僵硬地吊在枝干上,微风吹刮过也仍然金属般凝固着不动。
他拖着那条生锈的右腿瘸拐着向前。
细细的荒草越拔越高了,快要没过他的膝盖。
男人惊奇的发现这里有花。白色的,一小朵一小朵凑成一起,几小束簇拥着生长在一根茎干上的花,娇小而在这荒原上肆意的,成片生长着,与周身的野草作一生的斗争。
他以前见过这花,在他出生的国家。可是他忘了她们的名字。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他微微躬身,掐下一朵她的头颅。花茎痛苦的一折腰再颤抖着反弹,回复了原来生长的角度,嫩绿的血液溢出些许沾上他攀着泥屑的手指。
他细细打量着那簇白色的小花,浑浊的灰蓝色眼睛里闪动着不明的光。
他想起来她来。
她的穿梭于她金色短发间的白色的绸带,还有她和他相恋时她奶白色的裙摆。
他已经记不得很多事。但是他还记得他年轻时,他灰蓝的眼还没有被撒进炮火烟灰的浑浊时看见的东西。
他记得和她对视时她蓝绿色的眼眸和纯黑的一汪瞳仁。她唇和柔软身体的温暖,她的笑,和她眼角随着她笑声一同在记忆的光芒中轻颤的那颗小小的泪痣。
他的,黄金般的姑娘。
他还记得她的婚纱。也是白色的,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美。但他记不清新郎的样貌。
他那时只是个衣衫褴褛满面泥灰的偷渡客。偷渡回到自己战后的祖国。
他垂下手,那朵已经死去的花簇顺着他沉缓的动作掉落在泥土上,没有声响。
他的目光还是浑浊着,泛着那种奇异的光彩,缓缓向前,向前看去。越过这片荒凉的旷原,越过远方山峦海拔的薄雾,越过横跨在他与他记得的一切之间的太平洋。
他抬手,轻拉开那满是尘土的呢子外衣,从内袋里掏出一柄精致的手枪。
男人在逃亡时毁了除了装在他脑子里的一切,他的姓名与军服,他的年轻与张扬。只有这把小巧的金属器械被他小心翼翼的珍藏着,他从未在战场上将它掏出来,但木制的枪柄上仍被刮磨出了不少细小的划痕。
他突兀的觉得有些好笑。
恋人分别,人们死去,存活下的肉体萎缩老化;但是武器不同,这把枪和他小腿肚里的那枚弹片一样,在他死后也会依然长存。
男人微眨了眨眼,长时间的眺望让他老去的眼仁有些干涩。
男人突然想哭。但是他把哭泣时应有的感觉和方法也遗忘了。
他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囫囵的呜咽,低沉的嗓音和呼吸依旧破碎不堪。他觉得周身的空气突然沉重无比,停止了流动的空气像纯度极高的酒精般闭塞着他艰难呼吸的几缕气流,烧灼着他发出呜咽的喉咙。这种突然涌上的几十年未尝过的悲伤压的他微低了腰身。
但是他还站着,没有跪倒。
他像一台卡住的机械般缓缓直起身板来,抬动手臂,将右手中紧握的那把手枪举起,贴在了自己的太阳穴。
右脑上的一小片冰凉让他微回了神,再是几个夹着男性哭腔的长长的深呼吸,男人突然感觉到了被他压抑了不知道几个十年的那些情绪。
那些极致的快乐,最让人作呕的血腥,最热烈的年华,最绝望的沉默,还有他最深沉的爱。
他亲手埋葬了它们,如今它们一齐涌了上来,堵塞在他的心口,让他呼吸艰难。这颗心脏被各种各样涌到极点的情绪溢满,他沉闷许久的心脏在此刻疯狂的鼓动着,让他的耳膜充斥着自己心跳与呼吸的声响。
他在临死前突然感觉到了自己是这么深沉而真实的活着。
男人扣下扳机,没有听到熟悉的枪鸣的响声。子弹穿过他的颅骨与大脑,带着粘稠的热血旋出,红色的水珠四溅,击碎了他疲惫的生命。
躯体无声的倒在野草与花中,深色趋于黑的血流蜿蜒在杂草与土块间,滚热的赤色是这荒野唯一的暖色,灰蓝的眼睛朝向苍白的蓝天。
这个小世界:一小片没有墓碑与灵柩的坟场,有风吹过。
评论